民国十七年,我用上等宣纸装订了一本美丽的大簿子放在办公桌上,以备学生们质疑问难。这本簿子的封面贴了一条泥金的标签,上面由我自己写了“人生问题”四个字。簿子旁边放了一张通告,欢迎大家将各人心窝里的问题写出来,使我可以预先考虑,再行答复。在美的簿子上写心中事是多么有诗意的一 回事啊!不消说得,鸡脚字是不好意思写在上面。我的目的是达到了:同学们每人来写问题之先,必将问题里面的一些字练习 好多次,才愿下笔。所以我这本簿子不但是网罗了如珠似玉的 问题川流不息的来到,而且写问题的字无形中也就艺术化了。
一天,我把人生问题簿翻开一看,发现了这样一个问题:
“夫子的儿子教学做,可得而闻乎?”
这问题的涵义是丰富极了,给了我一个很深刻的戟刺。从此以后我便时常自己问自己说:“儿子教学做这门功课该如何去上?”现在把最近上的一课发表出来,以供有儿子的人们参考。
儿子要在做上学,在做上教,这是没有疑义的。我希望每个儿子做成一个什么样的儿子,我得把我自己先做成那样一个儿子。我要教儿子自立立人,我自己就得自立立人。我要教儿子自助助人,我自己就得自助助人。最近我和小孩们商议出一个 自立立人、自助助人的教学做过程,内分四个阶段:
第一个阶段三餐喂得饱,个个喊宝宝;
第二个阶段小事认真干,零用自己赚;
第三个阶段全部衣食住,不靠别人助;
第四个阶段自活有余力,帮助人自立。
我现在第四个孩子,六岁,尚在第一个阶段。第三个孩子,十岁,在乡下时,已到第二阶段,现在进城来又回到第一阶段。第二个孩子十三岁是在第二个阶段。第一个孩子十七岁是上了第三个阶段。同时大家还在求学, 一起向了第四个阶段努力前进。
中国社会对于小孩的教育普遍只有两个阶段: 一是全然依赖;二是忽然自立。这中间缺少渐进的桥梁。倘若成人突遇变故,小孩失其所依,这是多么难受的痛苦啊!